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叛逆

 

可惜爷爷只是撇下一句“要不是开会,早就被打为反革命了”,就拿小酒杯止住了话头——看来姑姑的漏勺属性并不是遗传自他。

银霁莫名想起照片上那位老得像滩烂泥的楼老太爷。其实她也不清楚过去发生过几次不好的事,楼老太爷因“不会来事”被公投到苦寒之地,难道就是一切的开端?这也太奇怪了,一人犯错,全家好几代跟着受牵连,甚至他的错还跟自己无关,这不符合现代文明啊……如此明显的道理,可一桌人只是沉默着咀嚼,眼见棺材里的人还有一口气,也没人敢去撬动钉死的棺材板。

这件事没搞清楚,银霁连饭都吃不香。妈妈绕了好大一个弯子受到牵连,爸爸在这里总是大气也不敢出,长嘴的只剩小梅姑姑了——

“楼阿姨家里到底怎么了?”

小梅姑姑讳莫如深地摇摇头:“别多问,说是祖上成分不好。”

银霁调动寥寥无几的近代人民受难史知识,试探道:“他们家是地主啊?”

“他们投敌!”爷爷耳朵尖,隔着圆桌听到了姑侄俩的窃语,拍下筷子暴喝道:“医学是我们中国人发明的,小鬼子的医术到底有什么高明之处?都转成敌后战场了才回来当军医,这不就是投机分子吗?”

爷爷的脾气总是来得毫无征兆,这下,餐桌上更是寂静无声。

银霁试图分析话里的信息:楼家的太太爷爷辈,或者太太太爷爷辈曾到日本留学,不知什么原因,抗战时期没有回到祖国,这么一想,成分的确比地主还要差。

妈妈又平白挨了一瞪,嘴抿得更紧,干脆连饭也不吃了。算起来,她爸爸不光“站出来帮他们说话”,她自己都和“余孽”在一个单位工作呢,要是一切都照爷爷喜爱的时代来,她又哪里跑得掉?

“不对啊,抗战时他们不是第一批回来的吗?”忽而,银杰鹰提高了嗓门,“而且他们去的不是日本,是德国和比利时啊。”

虽然正面刚的爸爸让人感到新奇,事态却变得有些危险,因为爷爷彻底被激怒了:“你在跟我叫板?德国还是纳粹呢!丢下祖国的大好河山跑出去,学回来一肚子反动知识,还好意思说什么学科建设!我看他们就是资产阶级送回来的走狗,加速国家内部分裂!”

有二哥打头阵,小梅姑姑也下场护嫂子了:“从打鬼子到打蒋介石,他们楼家不知道有多少人牺牲在战场上,怎么不算烈士呢?要是这些烈士在天有灵,知道自己被后人这么编排,不知道有多伤心哦。”

“烈士?!烈士家属会第一个被拉到xx广场批斗?”一儿一女都在唱反调,爷爷气得血管都要爆炸了,但他还保有一丝理性,知道挑人疼指头捏:“银洁梅,我看你就是个反动分子!一天到晚飞来飞去的不着个家,知道的说你在外游学,不知道的说你尽勾搭洋人去了,你说我这张老脸丢不丢得起!”

小梅姑姑眼睛一翻:“啊对对,我勾搭了好多洋人,从这里排队到法国,每天三个我都要玩不过来喽。”

银霁在心里直叹气,作为一种逃避,把持续发生在家庭内部的变革归因于玄学:今年是不是火很重啊?怎么还没过年大家就这么沉不住气呢。

又或者和元皓牗说过的一样:惯性是惯性,人类的本质是叛逆。

等该遭殃的盘子们全都变成了碎片、爷爷被扶回房间吃药、大婶在地板上哭着收拾好了自己做的菜,银霁一家三口……不,现在算一家四口,在沙发上坐成一排,集体目光呆滞,像是刚打完一场恶仗。

爷爷没那么容易消气的,等他的血压平静下来,做小辈的还要重新接受一轮教训——这一回恐怕不只是皮肉伤了,想想都头疼。

今天最受伤的人是妈妈,她正低着头快速点击手机屏幕,看来是在和亲近的朋友吐槽今天发生的事,否则,她根本无法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。银霁满怀担忧地凑过去,正要发挥小棉袄作用宽慰她几句——

然后就发现她在玩开心消消乐。

乔小龙诧异地看女儿一眼:“你还不跑?”

银霁愣住了:“啊?不是,你……我可以跑的吗?”

“你下午不是还要送行那个国家队的长跑运动员吗?”

“是的,但……”

乔小龙拿出钱包,摸了五张粉红毛爷爷给她:“可能有用到现金的地方。快走吧,再不走,他们连你一起嘎。”

马不停蹄逃到大院门口的银霁不禁怀疑,难道大人的“壳”都是用陨石做成的吗?

迟到一天的“嗨翻17岁”,因为在爷爷家看过一场好戏,也不算梦想破灭。

“那尤扬不如你。”殷莘拍着另一个倒霉蛋的肩膀说,“他妈、他舅、他姨,全都和他姥爷统一战线,他就只能独自叛逆了。”

尤扬用面巾纸柔弱地拭泪:“我好难呀。”

银霁恍然大悟:“怪不得你从小就拧巴。”

“你才拧巴!”

“因为你怎样努力家人都不满意,所以干脆放飞自我了,同情你同情你。以后我和殷莘会经常去局子里看你的。”

“哦,要蹲的人又换成我了是吧?少在这里装什么大教育家!我跟你讲,总有一天会轮到你头上的!”

明昶拿了炸鸡外卖回到包间,闻言狠踹尤扬一脚:“别讲这种不吉利的!”

小田抱着饮料紧随其后。自从发生了ktv那件事,键盘手和贝斯手就变成了明昶的左右护法,除了洗澡上厕所,走到哪跟到哪,睡觉都恨不得在床边打地铺,半步也不敢远离。

“这就是你们的青春疼痛了吧。”殷莘大公无私地总结道。

“什么青春疼痛?说来听听。”小田见明昶坐到尤扬身旁,连忙抢走了银霁旁边最后一个位置。

“大概撕面具的疼痛?”银霁搓了搓脸,“现在还疼着呢。”

尤扬嗤笑:“你确定不是让风刮的?”

银霁懒得理他,今天,她有新的发现:“其实面具也是我们的一部分,不仅仅是一种令人难受的生存策略。”

“别吧,都走到这一步了,我才不要把面具戴回去。”

“可是尤扬,你在当乖乖女的时候也能获得一些安稳的快乐对吧?可是你更不想失去自由,所以权衡之下,你选择撕掉面具。”

“‘暂时’……什么灵异故事,说的像是面具已经长在我身上了似的。”尤扬搓着胳膊,完全无视了“乖乖女”这个称谓,“我知道你的意思,自由bb责任bb,这一套我都听腻了,能不能来点新鲜的?”

“能啊,你烦的是自由与责任总是配套出现对吧?刚好我就是想反驳这个。在我们这个无限趋向保守、拼了命地模糊黑白界限的年代,把自由和责任抬到同等价值上的人,你们不觉得太鸡贼了吗?”

尤扬往前一探身:“对对,真鸡贼!多说两句,我爱听!”

“很多人根本搞不清楚自由是什么,就形成了一种恶毒的条件反射:胆敢在他面前提一句自由,就算和羽毛一样轻,他也要大发脾气,捆绑上成吨的责任:‘你们!哼!你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!将来走错了路,也不配得到我的同情!”试问谁不曾为自由选择承担责任,甚至付出代价,这还用得着他来说?也不知道在吓唬谁,仿佛我们是什么天潢贵胄不在乎试错成本似的,反正就这么默认了自由永远导向坏结果,把他人作出自由选择的正当性一并剥夺,只有躺平接受命运安排才是最符合道德规范的,可是谁又能给好坏定标准?”

“谁都不能!简直太过分了!”

“那么他们口中的‘责任’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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