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诡刀

 

琢——他会成为自己最完美的作品。

然后梦的场景转移,他们又站到了城楼高处。

扬州的夜风吹拂,沈潋盘腿细细擦拭着刀,护刀油的味道盖过了血的腥气,柳仞沉默着望向远处的星星。

那天晚上明明谁也没喝酒,忘记谁起了个头,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还是说了很多东西,从人生理想谈到自我纠结,但没人提到聊感情的字眼,一种不谋而合的克制:对于某些念头,他们都不敢说、不敢想、不敢承认,两人应该都明白,这透露在每一个心照不宣的对视。

然后柳仞的意识清明了,因为他没有打伞。

反常的大雨突然从天而降,把他彻头彻尾的浇醒。

“身体也不是你这么折腾的。”

柳仞侧头,沈潋撑着伞出现在他身边,刚想开口询问,却看见他持伞的手臂忽然扭曲了一下,好像海市蜃楼般的幻觉令他眼前一闪,随后沈潋皮肤的表面浮出密密麻麻的凸起,它们蠕动着,宛若蛰伏着无数卵虫,甚至有长绦虫般的在痛苦翻涌。

雨中,沈潋嘴角轻轻地上扬着,但是眼神却阴沉无比,他皮肤的颜色惨白到发灰,明明在伞下的身躯此时却附上了雨色,愈发潮湿,在视线里模糊起来。

柳仞只觉得胸闷,把头偏开,瞥到地上积起的水洼,里面流淌着不知从哪个铺子里漏出的油,它们在昏暗天光下反射出的邪恶、奇诡、粘稠的色彩,令他感到十分恶心。

“走吧。”

有人向他伸出手,他却握了个空。

他从锻造那把刀的那天起,开始时不时看见奇怪的东西。

长在水井边的霉菌活了一样滋生出黑色的毛发,或是植被上趴着的小虫忽然发出凄厉的尖叫。柳仞恍惚中伸手拍死虫子,一瞬间,从虫的身体里骤然喷射出一道黑色的粘液,他立马合眼,一边后退一边抹着脸,却什么也没摸到,干燥发红的面孔被扯得生疼。

他开始觉得自己变得神经质,甚至严重到出现幻觉,都是和沈潋一起锻造那些用料古怪的武器留下的后遗症——它们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,在想法出现的时候,两人都心知肚明。

一切得回到三个月前的一天,沈潋主动来找柳仞。

他说两人的旧友炼出了一种蛊,他想引那种嗜血之蛊锻一把永远不会留下血迹的刀。柳仞鬼使神差的点了头,好像真得了失心病,理性缺失了。

他们甚至连夜收拾启程去苗疆,顺理成章地在途中住到一起。

在寨中的某天夜里沈潋在看不知从谁身上刮来的禁书,书中写男人和女人发生关系,却没有任何关于接吻的描述。沈潋觉得有趣,跟柳仞说,他们并不是真的相爱。

柳仞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冒,但是还是顺着沈潋的意思,他知道他想要的,于是问为什么。

沈潋合了书,窃笑着滑上柳仞的背,轻轻地念。

接吻是用嘴的,嘴连通身体的内部…柳仞能感受到一双手隔着布料在他身上不老实地游走着。

从喉管一直进到内脏,是心脏与心脏的接触,是下沉的情感……那双手拂过胸腹,卡进了他的腰带里。

下沉能碰到地面,轻飘飘的情感能在接吻里找到存在感,得到安全感……肩头负了重,话音带着笑意,一种熟悉的暗示。

而交欢嘛,是上升的情感……腰带被解开了,柳仞顺势脱了外衣,将沈潋按回床上。

一直往上的话,你看得见天穹之外的景色吗?到了那里,不就是“归西”了嘛。

够了,别说这种话了。他俯身而下,咬住了沈潋的嘴。

……

他们之间只有粗暴的性爱,毫无章法的直觉驱使着身体运动。这或许也是因为在性交的时候两个人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执着,到底在执着什么?柳仞自己也不清楚,但他能感受到,沈潋想要把自己困住,他不想失去能为他的实现愿望的工具。

沈潋常说他痛恨誓言和绝对这样的字眼,他内心深处复杂的、邪恶的、混乱的、狂暴的占有欲显得他很幼稚。对,他就是这样,不管经历了再多,再装得对一切都多么的游刃有余,他在柳仞眼里就像个小孩似的,坦白着自己的一切欲望,然后挑明了希望有个人能永远陪着自己,对他唯命是从。

在一段关系里,二分的世界必须以他为中心。

柳仞注视着两人纠缠的肉体,他清楚或许这根本不是爱。但又是为什么?他们虽然都不懂的情感也不会表达情感,但那应该就是爱。

柳仞猛地想起一个故事,忘了在山庄习武闲时哪个小师妹口里听到的: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,然后后者就无可避免的爱上前者了。看起来很荒谬,他却在此时觉得沈潋是前者,他是后者。

或许是在这乱世红尘中,沈潋首先爱上了他,只是那人一张嘴把真情说得像假戏——利用哪能是爱,你不明白吗?但他又控制不住的想要靠近自己,反复地去吸引着自己——于是后者也就爱上了前者,毕竟情感乃是人无法控制之物。

然后柳仞听到自己说,够了,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。

随后他便又醒了。

柳仞一动不动躺在床上,外头明媚的阳光照进来,他只觉得浑身冰冷,那光芒如同幻觉,和他一样没有温度。

有人把他从外面接回来了。

柳仞从床上下来,没有在屋子里找到沈潋。他意识到了什么,惊恐地提起傲霜刀冲出了房门。

串起来了。

是那把刀里的蛊虫吗,它们今天是不是彻底被唤醒了,是不是要啃食刀主的意识然后夺取新的躯壳?

沈潋是不是要死了?

他会死的。

一离开房间,外面的世界是倾斜的,好像无形的手将整个大地扭转,脚下的道路盘旋着向远方延伸,道路两旁的建筑变成了高大到望不见顶端的柱子。

柳仞感觉自己的神志好像也被夺走,他痛苦万分却无法思考,只能弃了长刀和障刀,用尽全力迈动脚步。

远处涌起熊熊大火,无数相互缠绕拥挤的触手宛如交缠的巨蟒般蠕动着。他突然又有了气力,握紧短刀奔了过去——至死不渝地奔了过去。

沈潋站在触手的中央,神色平静得异常。

他说他确实已经不是自己了,一切都来不及了,不如就这样毁灭了吧。

柳仞眼前如同地狱,行人消失了,到处都是崩塌的楼宇,大地开裂,岩浆翻滚上来,点燃了那些异变的扭曲的植物。

大火中,沈潋的身体正在开裂,他白色的皮肤不断剥落,然后像雪一样在火光中融化,那些噩梦般的触手蜿蜒生长着。

柳仞往前走,他靠近飞舞的赤红。

他甚至感觉不到痛,因为他也一样疯狂。

沈潋沉默着在烈焰中伫立,仿佛他的魂早已死去。

柳仞松开手,他丢了最后的刀,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抱住沈潋。那些触手猛然穿透他的身体,再绕回来刺过沈潋的躯壳。

他们紧紧、紧紧地抱在一起,那些触手仿佛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利刃,将他们对穿,亲密而恐怖的连接在一起。

皮肉,脂肪,内脏。

刀鞘和刀身合在了一起,再也无法被分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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