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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·雕栏彻

 

雕栏彻

当夜,谢渊喂完马回来,说自己明天不知还要风尘仆仆跑多久,所以只随便梳洗了一下,再抱走多的那床被子去睡外间,道是自己要很早离开,也还没仔细洗澡,不好和王遗风一起睡。

王遗风拦不住他,也随意了。

次日,谢渊果然出门得更早一些,等王遗风起来的时候,外间的榻上只留下一床叠得整齐的被子,被子上还有用一把短剑压着的一张纸。

王遗风捡起来一看,是谢渊写下的自己要去的地方,说办事去了,兵器没带,不知何时才回,吃饭不要等。

那个字迹不说让人看得艰难,也确实歪歪扭扭,王遗风都有点看不下去,心道这傻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舞刀弄枪,这字怎么不练好看点?

随即转念一想,谢渊明摆着是苦出身,年纪小点的时候认不认字都还两说,爬到如今的位置,全靠他这几年付出的比旁人多百倍的勤奋和努力,怎还能苛求他如自己这般提笔成章。

王遗风摇摇头,把那张纸搁回原位,又拿起短刀,拔出刀鞘看。

这是一把十分普通的铁质短刀,刀鞘是木质的,兵器铺子几十文就能买一把,大多数军人都会携带,日常切肉、拆信都很方便。因为用途多,小兵又不讲究,一般都用得油腻腻的,或者干脆刀身生锈。

谢渊这把却不,虽然用的时间长,已经旧了,刀刃也不甚锋利,但养护得当,也很干净,看来他是每次用后都仔细清洗擦干。

谢渊虽然经常说自己出身行伍是个粗人,做事却一点也不粗糙,只要有条件,还是会让自己整洁干净。

王遗风再放下短刀,看向靠在墙上的那把长枪,慢慢走过去。

幽蓝色的长枪,初看没什么特别的,但轻轻一摸,触手生凉,细细看来,隐隐又有流光溢彩,当是一把神兵。枪身也像是量身定制过,与普通红缨枪不同,似乎更适合谢渊所练武学使用。

这些特点,都将这把枪的原材料指向了那个东西——谢渊从海怪身上挖出来的幽蓝海晶。

那是王遗风和谢渊认识的开端,他也是王遗风在出世后首次遇到的心循真源之人。

因为遇见得过于容易,王遗风还差点以为是自己把人心看得太复杂,这世上的纯净之人亦不在少数。但一年过去后,他再看来时路,察觉亲眼见过的这种人还是只有谢渊一个,方知此次相识之珍贵。

“木头。”王遗风对着那把枪轻轻地说,“你的主人更是块木头。”

枪当然不会回答他,只在晨光中安静地闪烁着光泽。

王遗风默了片刻,又说:“不过,做一块木头也没什么不好的。这世间之人,甘做木头的也不多了。而我嘛——”

他再次顿了顿,才接着说:“我就喜欢木头。”

白衣公子转身拂袖离去,似乎心情还不错,衣袂翩然,步伐轻快。

谢渊这头,公事就进行得不怎么愉快了。

为了不犯皇帝忌讳,天策府在长安城内没有驻军,当然,谢渊这样的天策将领、李承恩心腹,也是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的。只能是洛阳那边临时有事,派人来了,便在兵部的地盘扫个屋子出来一用。不过因为本质上并不属于一个部门,所以兵部只借屋子,没有下人,须得自带。

谢渊不用下人,便无所谓这些,好在今天兵部值守的人也比较客气,帮他们打扫之后,还给他们上了两壶茶水,让他们解解渴。

然而,那些“选拔”进天策的新人,一个比一个架子大,谢渊一边听几个手下轮流进行琐事汇报,一边等到下午,他们都把干粮吃过,算算时间,城门都该关了,却硬是一个人都没来。

唯一一个最有“礼貌”的那个人,也只是差了个小厮,道是我家公子一早就出城游猎,有什么事情给小厮说一声,没事的话到该走的时间去府上叫一下,他知道走。

要是真在天策府,敢有人这样藐视军令,早被李承恩严惩。然而这里是长安,不是洛阳,天策府的名头唬不了人,李承恩的手令也没有大用。

谢渊知道这些,只能硬生生压着火气,最后还是算了,告诉小厮,定下去洛阳的时间后会有人通知他们。

他坐在堂上,旁边他的手下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色,见他虽然隐有不悦,但终究没发作,才小声说:“参将,咱们哪天走?”

“这个,需要等和长安这边的人商议过才知道,三天后再议。”谢渊答道,随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。

不太好喝,他心想,就算他不懂茶,也喝得出来,这还不如昨晚客栈给他们上的那壶茶水。

——当然不如了,这虽然是兵部,然而给天策府一名小小参将喝的茶,自然只是最普通的那种。可王遗风叫人上的茶,则是蜀地才有的蒙顶石花,还是最顶级,一壶的价格,就能顶谢渊一个月军饷。

……虽然最后还是被谢渊当水给一口闷了,没品出什么大的滋味。

几个手下听了他的话,互相对视一眼。

谢渊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。

这些是他平时用惯的亲信,专门挑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,也都是些老实的闷葫芦。他们来自穷人家,苦出身,没门路,平时不受重视,只会勤奋,但正合谢渊之意,将他们带在身边,也有让他们少受点欺负的意思。

长安,在此之前,是这些年轻将士只会在梦里才能看到的地。好不容易来一趟,虽然是个没人干的倒霉差事,无论如何也想好好游历一番。

谢渊轻扫一眼,看见他们期待的眼神,还是笑着松了口:“只要别惹事,也别去什么青楼红楼的,就随便去哪儿玩吧。三天后咱们再来。要是有急事,期间到这里找我。”

他说出客栈的地址,有个手下明显已经先行了解过一些,说:“参将,那可是长安非常有名的客栈!住一晚一定要很多钱吧?”

谢渊“嗯”了一声,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:“可能吧,我也不知道。来长安的路上正好遇到个老朋友,他非要我跟他一起住,所以是他付的钱,而我这种没本事没钱的人,正好还能住外面给他看门。”

他这么一开玩笑,堂下的几个手下都笑了。

有人跟着开玩笑:“参将去给有钱朋友看门,咱们哥儿几个没那福气,也没钱去花天酒地,还是就住兵部这边,给兵部看门吧!”

但玩笑归玩笑,他们跟谢渊日久,心里都清楚,自家参将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,也向来两袖清风,从不借着身份在吃穿用度上铺张浪费。能让他同意一起住这么好的客栈,他和那个朋友定然是非同寻常的关系,此人也定然是一个光明正大之人。

几位手下得了谢渊的许可,明显都高兴不少。

不过,其中一人又想起另一件事,神情严肃起来:“参将,我等在来长安的路上,正遇见那个县的人在背着死尸往回走,还拿着您的白羽箭,他们说,这个案子被您拿到了天策府这边。虽然我等都认为您做得对,罪大恶极之人应当立诛,府主也定会认可此事,但那些人……参将,这件事情你挑不出什么错处,所以他们明面上不会说什么,可指不定怎么想办法给你使绊子呢。”

谢渊手里转着那个喝空了的杯子,语气仍旧平淡:“那就随他们。我谢渊行得正做得直,这桩案子就算拿去李府主面前公论,他也定然会认为我做得对。我等天策之人,见穷凶极恶的罪犯有机会逍遥法外却不出手,才是对不起凌烟阁里的那些画像。”

他说得随便,这些手下却都知道,谢渊这些年过得有多难,而这件事在之后又会被拿来怎么为难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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