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渐点点

 

昨夜谢樵梦见了他的母亲,穿一件灰白色的袍子,发高高地挽起,插着一只包浆的素银簪子,静静地坐在榻上给他叠衣服。妇人看起来尚年轻,双眼分明,黑黑白白,不染红尘,可是谢樵知道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映不出来。母亲摸索着,将叠好的衣服放在一侧,抬起头笑:“回来啦?”

母亲坐在那张旧圆木桌侧,她今天已经煮好了午饭,白菜,小银鱼,饼食,她手上的活儿还是那么灵巧。鱼汤还是热气腾腾的,他对着母亲坐下,舀了一碗浓白如奶的汤,母亲又说了两句闲话,喝下半碗汤,挑了面吃了几口,谢樵忽然开口:“娘,我也想去海上学捕鱼。”她的筷子停在手里,咬着唇,鼻翅上沁出一滴水,不知是泪是汗。半晌,她才将筷子放下,低低地说,“不要再提了。”谢樵不禁有些茫然,可是家里真的还有钱能过到明年吗,他说:“嗯。我都听娘的。”低着头将那一大碗面吃了精光,还在生身体的小孩,饿得像鬼。

母亲是他见过最温柔的女人,她静静地坐在阳光下,散着光,朝他笑的时候无一不美,像远远云端里的观音。

然而她并不礼佛,只是常常念着一个陌生的名字,说海中有神,要谢樵虔心待之。

他的家——小小的木屋在那一天也燃起了火焰,恍惚间听见有人问自己想在那烈火堆里带走什么,他张开口,却听不见自己唇舌发出的声音。

谢樵醒来时,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对着铜盆里清水倒映出的自己的脸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
他的母亲已经死去十二年了。

柳上烟正托着腮拨弄算盘珠子,对账实在是一件烦心事,他心里乱乱的。他忽而抬起头,妹妹就撑着窗栅跃了进来,柳齐云拉着他的袖子,贼兮兮地喊他:“哥!”

柳上烟神情一肃,全然不顾刚刚自己也在偷懒,道:“你也稳当些,怎么老是不爱走正门?”

柳齐云吐了吐舌头,狡黠一笑,“九宫哥哥来洛阳了。”

“是吗?那他怎么不先来我家里拜会一声。”

“别说那些,当务之急是请他过来玩。”

柳上烟弹了她的额头,“你也就是待久了爱热闹,改日让他带他师妹过来。”

青瓦白墙错落有致地分布,曲径通幽的小径蜿蜒而过,廊下谢樵站在那里,如果有云,他就会盯着云卷舒发呆,可是今日天上无云,是个上好的晴空万里。

杨九宫一袭青衫端坐,闭着眼睛养神,直到鼻端的檀香味淡淡地散尽,他才开口:“不知你什么时候还多了尾巴?”

“可爱吗?”

杨九宫无声地笑笑,“此子有所图。”

柳上烟点点头,“无奈我亦有所求。”

杨九宫盯了他几秒,缓缓迁出一口气,“你比以前聪明了。”

“说得像我之前很蠢一样。”

“之前在山庄里拉着我一天能坐十次矿车,还不算吗?”

“都是过去的事情了。”柳上烟一时晃神,今夕何夕。

他端起茶水啜了一口,笑笑,“与其放一匹狼在外面眼冒绿光,不如养条狗安在家里。他身上总是很烫,温席正好。”

“咳咳”杨九宫不自然地提醒他,“那粒珠子长什么样?当真是随侯珠吗?”

柳上烟敲敲桌子,从下面取出一个精致的翠玉函,叩开搭扣,里面不偏不倚正好放着一枚袖珍的珠子,淡淡地透着光,看起来和一般的宝珠无二。

“只是如此吗?”杨九宫捏着扇子的手紧了一紧,又松开来,只露出狐狸一样澄澄的眼睛。

柳上烟身体微微前倾,然后他拔出自己的刀,白刃映瞳,紫气赫然,一滴血落。

光明清洁的珠子浴了血,其色瞬转殷红,辉焕几丈,再视之,竟有神光异气,却不见神女云鹤,只见世乱各东西,饿殍遍千里,幻象如烟展开。

许久,才听见柳齐云咋咋唬唬跑进来喊:“哥,我的穗子落了,你把谢哥哥借给我,让他帮我找好不好。”

他二人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柳齐云的出现,若是再晚来几分,他们或许便入了恶境,一切都归于寂静。

柳上烟额角落下一滴汗,挥挥手,应允了妹妹的请求,让在廊下待命的谢樵跟着她走了。

杨九宫揉揉眉心,半晌才吟“一旦失风水,翻为蝼蚁食。”

“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喊你过来了。你是朝中的人,想必看得比我这一介武夫更清楚。”

“九龄公当日的境况,我何尝不知。宰相排除异己,结党营私……”话到此处,杨九宫轻声说:“这会是多久以后的事情呢?十年、五年、三年,亦或是……”

“大抵还不至于是明天。”柳上烟深深吸了口气。

沉默许久,柳上烟道:“随侯珠失落已将近千年了。”

“与玉玺同贵的东西,大抵也落不到我们手里。”杨九宫合了手中的扇子,声音却微微颤抖。

“夺魄穿魂,大抵是邪物。”

“他知道珠子还有这等效用吗?”

“不,但他确实为此而来。你知道我是怎么得到这珠子的吗?”

“愿闻其详。”

“这是一个商人弄丢了我的货补上的东西,他说这是龙君作为交换的礼物。”

近世有商贾得一精铁,欲献太行柳氏。随船行十余日,船忽欲没。舟人不知龙君求宝,惧之。中有波斯胡人,乃遍索之,取其与神。龙君便出一手取之,纤纤粼粼,赠一石而去。载石归,不敢违意,对剖得径寸珠一枚。

“笑话,真珠都是蚌中取的,哪里有石头里剖开的。”

“许是那胡儿狡诈,不过来历确实蹊跷。”

“他知道吗?”杨九宫拈起那粒染血的珠子,此时,那颗珠子完全失去了刚才的溢彩,血污沾在上面。

“知道,后来在江湖里放声说我拿到随侯珠的就是那个波斯人,他大抵是被他们作弄出来的,中间不知道转手了几层。”

“这么不谙世事?”

“我只是没问过他。”

“你倒是护着他。”

“毕竟也是同床共枕的情谊。”柳上烟彷佛是回味着美酒的酣甜一样闭上了眼睛。

“悠着点。”杨九宫脸上浮起笑意,看见那刀客已经又回到了廊下,怔怔地望着他们俩。他不再说话,背着手出门而去。风起,席上留下了一片柔软的桃花花瓣。

柳上烟看着旧友远去,把目光收回来,身侧已经多了一个戴斗笠的人,身材修长,腰间一柄佩刀。

“偷听够了?”柳上烟捻着手指,将那粒鸡舌香丸倒入桌上的香炉。

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谢樵把眼睛移向一边。

“过来。”

谢樵听话蹲下来,柳上烟把他捞进怀里,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,手指从他冰凉的头发摸到柔软的眼角。“在外面站了那么久,身上还是这么热。”

“正好温席?”

柳上烟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肢,一只手将桌上那枚珠子送进他嘴里。谢樵一时有些无措,用舌头清理了上面的血迹,唇舌之间都是柳上烟的血味,衔住珠含糊地痛斥他。

“怎么说?”柳上烟将那珠子从他嘴里取出来,反手扔进一旁养着水芙蓉的水缸里,忽的将全部笑容都收起。谢樵有些犹豫,看着柳上烟秀丽的眉睫漆黑,终于轻轻低下头吻他的嘴唇,轻声说:“我都告诉你。”

那一天,火光映红了半天,耳畔明明还有潮鸣,月亮被浓烟遮蔽,潮湿咸腥的气味一直在鼻下蔓延。他的家就这样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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